海風裹挾著浪潮不知疲倦地涌向岸邊,每一輪席卷都在轟隆的拍打聲中歸于平靜,海岸似乎是浪花永遠翻不過去的坎。泊在岸邊的幾艘漁船止不住地晃動,像是一輩子飄搖在海上的生命突然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旋律。
他有些疲憊地倚在油漆斑駁的船舷,身上還帶著很濃的魚腥味兒,他剛打完魚回來,他是漁夫的兒子并且現(xiàn)在過著的也是漁夫的日子,從船艙中滿滿的一大籮筐魚蝦可以看出他今天的收獲還不小。
遠方的夕陽總在這個時候令他沉醉,他甚至萌生過駕駛他的破漁船去拜訪日落之地的想法,當然這種想法只是一閃念。深秋的傍晚已沾上幾分寒意,一陣風吹來,他打了個寒戰(zhàn),它才意識到該收拾東西回家了。
待他轉身,他就看到了那雙看著他的眼,那是一個老漁民,云彩邊上殘留的一縷陽光灑落在老人臉上,勾勒出像波痕一樣的皺紋,老漁民看到他轉身便笑道:“年輕人,夕陽可不屬于你這個年齡!”漁船猛地一晃,止住了他想張又張不開的口,他向海邊望去,心潮千回百轉……
他就出生在這個小村莊,從小和村里其他的孩子一起在海邊長大,他們的父輩都是漁夫。小時候他經常聽他的父親說:“很久以前,我們的祖輩就以打漁為生。”它父親是打漁高手,每次出?偸菨M載而歸,同村的其他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他們一直沒弄清到底是他父親技術高還是運氣好,他始終堅持是因為是他父親的船走得遠。
他很喜歡傍晚的時候守在海邊,等待父親駕駛著漁船歸來,也享受一望無際的大海帶給他的無限遐想,每一個孩子都擁有世界上最偉大的夢想。
他讀書了。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去讀書,反正打了一輩子魚的老人都說讀書好,他們說考上大學就可以離開這個滿是魚腥味兒的村子,到更遠更精彩的地方去。他很用心地學習,海的另一端對他有太大的誘惑。
很多事總是不盡如人意。他落榜了,就在他二十歲的那一年。他回到了他再熟悉不過的海邊,就像一只翱翔于藍天的風箏被放風箏的人收了回來。
他第一次隨著父親出海,他們行到海中央,他就發(fā)現(xiàn)海的那邊還是海,看著眼前的漫無邊際,他陷入了絕望,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無能為力。他仿佛知道了村里的人甘愿為大海所奴役一生的原因。
父親像訓練接班人一樣訓練他,教他駕船,打漁,還有辨認方向。他很快掌握了所有的工序,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是為打漁而生的。
他年老的父親把漁船交給了他,這是一個重復了千百年的儀式,叫子承父業(yè)。
他才二十出頭,很多像他這樣的青年人擁有了自己的漁船。從此,青春就飄蕩在了茫茫的大海上,青春變成了漁船孤獨的汽笛。
和他父親一樣,他也成為了一個出色的漁民,他總是一個人單獨地出海,然后載著豐富的魚歸來,老漁民都很驚訝,他們實在難以相信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居然比他們這些經驗豐富的老手更擅長捕魚,他們在贊賞之余便有些不服氣。而他總是淡淡地說:“只不過我的船走得更遠。”
漸漸地人們對他這個優(yōu)秀的新漁民習以為常了,他自己也對這種打漁的日子習慣了,可惜他還處在青春的范疇卻已陷入了成年人的行列。過去的豪情壯志像是營造了一個春夏的氛圍在幾場秋雨后不留痕跡,當他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就抑制不住羞愧,愧對如春天般的年歲。
但他不同于村里另外那些年輕人,他會偶爾找回自己的青春。每一次遇到暴風雨他就特別興奮,仿佛洶涌的波濤激起了他一腔熱血的共振,在與暴風雨搏斗中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依舊擁有著青春。
他想起了曾經在海邊許愿,在崇山頂上長嘯,在寬廣的教室里高談闊論,在飛機上激動地哼曲……
海浪拍打著船舷,水滴濺到了他的臉上,他猛然回過神來,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海濱,分不清哪是海哪是岸。
老漁夫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他似乎模糊地聽到老人臨走時說道:“看這天氣,明天有暴風雨,就不要出海啦。”他尋思:老漁民對大海的天氣了如指掌,看來明天真的會有暴風雨。他看了看日落的地方,云彩縫里透過來的幾點星光恰好點綴在他微微上揚的嘴角,那不屈的,高傲的嘴角。
次日清晨,岸邊依次?恐鴿O民們的船只,他和他那艘破舊的漁船不見了。
太陽還來不及落下海平面,烏云就將它掩埋在地。暴風雨來了。岸邊成一字形排列的漁船開始恐怖而陰暗地顫抖。村民們都擔心地問:“他回來沒有?”他沒有回來,再也沒有回來。他去尋找屬于他的青春。
每當人們聽到海風的聲音,就像聽到了他在海的那端驕傲地長吟。他是漁夫的兒子,他不是漁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