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向我推薦了這本關(guān)于跑步的小說，說是一個關(guān)于純粹的故事，彼時我還有點好笑得好奇，跑步這么枯燥的事，居然也能寫成書？
讀來卻是意想不到的輕快。跑步時之所見，蝴蝶、河流還有早晨或夜晚的微風(fēng)，一段熱血的故事竟融匯在如此溫柔優(yōu)美的筆觸中。此前我未曾想過熱血和催淚這兩種水火不容的感情，可以由這樣蕩人肺腑的手法重疊共鳴。
故事的設(shè)定簡單：寬政大學(xué)宿舍“竹青莊”的十名舍友，在隊長清瀨灰二的“威逼利誘”和“半哄半騙”下湊成一隊臨時成立、沒有候補隊員、大部分成員沒有長跑經(jīng)驗的“雜牌軍”，從零開始，向日本全民關(guān)注的體育盛事，亦是日本歷史最悠久的長跑接力賽——“箱根驛傳”挺進。
本書的主人公——隊長清瀨灰二和神級跑者阿走，都是頂尖的專業(yè)運動員出身，可惜清瀨因為傷病，阿走因為有高中被霸凌的陰影都一度受挫。業(yè)余的幾位選手，跑箱根驛傳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沒有遇上清瀨，混在世俗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大家，或許都會向著早已經(jīng)為自己設(shè)計好的口袋靠近。
性格孤傲不善言談的阿走，最開始并看不上他心中“把跑步當兒戲”的眾人，認為大家更多只是想暫時逃離現(xiàn)實生活的無力感，才會撲向懸吊在眼前這個叫做“箱根驛傳”的誘餌：就像馬匹那樣，一看到有人拿著以夢的結(jié)晶制成的糖果在眼前晃來晃去，就忍不住上鉤。在阿走眼里，眾人是半出于立下嶄新目標而熱血澎湃，半出于一種豁出去舍命陪君子的心情，才跟清瀨許下了�？�。等他們真正感受到訓(xùn)練的魔鬼地獄，再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登頂?shù)臍埧嵴嫦�，就會毫不在意地放棄。盡管一直一起訓(xùn)練，但阿走和大家之間似乎總有一層隔閡。
這樣的情緒積攢著，在某次阿走出言嘲諷了在全隊吊車尾、拼盡全力終于勉強及格的宅男“王子”后，一場沖突不可避免地爆發(fā)了，甚至于頗有前輩范兒、總是溫柔照顧大伙兒飲食起居的清瀨，也第一次沖阿走發(fā)起了大火：
“王子跟大家都那么認真、努力，為什么你不能給他們一點肯定！他們是拿出真心在跑，為什么你要否定他們！就因為他們跑得比你慢嗎？在你心里，只有速度才是衡量一切的基準嗎？那我們干嗎跑步？去坐新干線�。∪プw機��！那樣不是更快！”
清瀨的一席話如同一個驚雷，讓阿走振聾發(fā)聵。在遇見清瀨之前，阿走不曾意識到自己擁有什么力量，也不知道長跑競技的意義是什么，就這樣不求甚解地跑著。
誤以為快是跑步唯一目標的阿走，眼里沒有他人，只有自己。他如陷入憂心和焦慮的沼澤旋渦般，一面瘋狂地自我訓(xùn)練，為了可能拿不到的冠軍痛苦得夜不能寐，一面嚴苛地審視著拖他后腿的隊友，用橫眉冷對和滿腔怒火，替代了本該團結(jié)友愛并肩作戰(zhàn)的心情。
清瀨的怒火及時地燒醒了他，他如劫后余生般，清醒地看到了心里那個被無休止的欲望拉扯的無底洞，跑步是這么美好的事情，努力跑步的自己，又怎么能被痛苦所支配？
福原愛說，我們不是乒乓球里有人生，而是人生里有乒乓球。清瀨讓阿走明白，跑步只是過程的一部分，生活本身才是終極的目標與結(jié)果，跑得快并不是跑步的全部，同樣跑步也絕不會是生活的全部。當清瀨告訴他，“跑步不是光快就好了，長跑選手一定要‘強’才行”的時候，阿走驚奇地發(fā)現(xiàn)，哪怕自己跑得更快，他也并不覺得自己要強過沉著穩(wěn)重、總是冷靜地在第一時間找出問題癥結(jié)所在的清瀨。
也正是這樣的清瀨，讓阿走看到了青竹莊的眾人能完成箱根驛傳這個奇跡的可能，才漸漸地放下心防，學(xué)會融入集體、團結(jié)協(xié)作起來。曾經(jīng)的他，認為跑步是最孤獨的運動，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上忙，不管加油的觀眾再多，或一起練習(xí)的隊友就在身邊，跑者都只能自己一個人、用盡全身的能量繼續(xù)跑下去�？上涓A傳讓他不再是一個孤單的長跑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十個人的星光，也能圍成一個美麗的月亮。
跑步是力量，而不是速度；是雖然孤獨，卻也跟他人有所連結(jié)的一種韌性。一年的訓(xùn)練，阿走改變了，明白了，也成長了。原來跑步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透過跑步，還可以跟人交流往來。雖然它本身是必須自己一個人孤單向前的行為，但它真正的意義是隱藏在其中、那一股將你與伙伴連結(jié)起來的力量。
跑步已經(jīng)不能再傷害阿走，也不會再讓阿走被排除、孤立在人群之外。阿走付出一切追求跑步，它也沒有背叛阿走——不僅響應(yīng)他的期待，也讓他更堅強。跑步永遠陪著阿走，像個喊一聲就會回頭、立即來到身邊的摯友。它不再是阿走要去征服、打敗的敵人，而是永遠陪伴在他身邊、支持他的一股力量。
作為一部優(yōu)秀的群像小說，被賦予光環(huán)并不只是主角的權(quán)利。高超的作者筆下應(yīng)有各種鮮活立體的角色，在他們的小宇宙里，自己都是當仁不讓的主角，就像本書所有執(zhí)著的跑者一樣——除了宿舍被漫畫堆滿的宅男王子，還有講一口畢恭畢敬日語的黑人留學(xué)生、孩子氣又聒噪的雙胞胎、沉迷猜謎節(jié)目的百發(fā)百中猜謎王KING、癡迷音樂邏輯超強的毒舌精英阿雪，以及順利取得律師資格的神童......每一位都有截然不同的背景、愛好、個性、三觀�？粗≌f里的他們訓(xùn)練、摩擦、合作、成長，仿佛在看身邊的一群人為了一個目標而凝聚在一起奮斗的模樣。
很多時候我們不也是如此嗎，鉆進某個牛角尖里抓耳撓腮焦頭爛額，被消極負面的情緒所包圍，和為了美好生活努力奮斗的初心背道而馳卻不自知。不如放松姿態(tài)，在同伴那兒尋找答案，有時反而會獲得意想不到的力量。
書里不止阿走，每個人都曾為了跑步的意義而迷茫搖擺過。
清瀨在第一次宣布挑戰(zhàn)箱根驛傳的時候，說我們要登頂箱根，雙胞胎兩兄弟記住了，以為這就是跑步的意義。通過了預(yù)選賽后，其他人都在高興，但是兩兄弟看到他們和第一名的成績有云泥之別，都開心不起來。往后的訓(xùn)練也懈怠了，認為任何的努力都是毫無意義的。
可是被激發(fā)的熱愛，哪有這么容易放棄呢？弟弟在領(lǐng)略過馬力全開的阿走驚為天人的跑姿后，一發(fā)不可收拾得愛上了跑步，做夢都希望自己跑起來也能像一顆迅疾又美麗的流星。阿走陪兄弟倆鍛煉忽然下起暴雨，童心大起的三只落湯雞從山上一路又打又鬧歡笑著地跑回小屋，泡了一個熱澡，兩兄弟就又干勁滿滿。
普通人竭盡全力和第一名差的那幾分鐘，是一生都無法縮短的時間，可是因為參加團隊賽提升的個人的幾十分鐘的速度，卻也值得用一輩子去懷念。是去仰望那個摸不到的終點，還是享受與大家一起攀登頂點的的喜悅呢？
所以第一個登頂，并不是跑步的意義。
神童最開始答應(yīng)參加，只是為了出名后能上電視讓家人高興�？墒且宦纷邅�，從為大家制作隊服、賣手工小物來征集募款，到幫清瀨排憂解難制定周密計劃，最后在比賽期間為了宣傳忙前跑后累到重感冒，渾身虛脫也堅持跑到最后一秒，終于有記者來采訪他時，他想的卻并不是上電視會讓父母會開心，而是他們長跑隊可以被好好宣傳，吸引更多熱愛跑步的人參與進來。
所以為了他人而努力，也不是跑步的意義。
體能最差的王子，開始參賽是對清瀨的感同身受，“想跑卻不能跑的人是什么樣的心情，我也多少能體會，那大概就跟萬一哪天我不能再看漫畫一樣慘吧”，可是最后，跑步的痛苦，卻跟一群親密伙伴朝同一個目標邁進的快樂，交混成一種甘美的成果：“我真的很討厭跑步，被拉下水，經(jīng)歷那么多痛苦折磨，可是，要是沒有和大家一起奔跑，要是沒能來到這里，我會更加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想，讓一個團隊最無堅不摧的武器，就是哪怕最后一名，都在為了配得上隊友的努力而拼命向前跑的精神吧。
所以堅持和信賴，可能是跑步的意義？
表面活潑開朗、在任何場合都能八面玲瓏和大家打成一片的KING，其實內(nèi)心膽怯又自卑，沒法向任何人敞開心胸，故而連一個知心朋友也沒交過�？上涓A傳是少一個人就沒辦法參加的比賽，在這里KING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需要的快樂——自己不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所有顧慮和自尊心都可以完全拋開，還能和隊友一起打從心底歡笑或生氣、相互陪伴和扶持。而且，每個人跑步時都是純粹的自己，跑步可以從他人的想法和人際關(guān)系的糾葛中解脫，真誠地面對自己的心。不用強顏歡笑，不必汲汲營營找尋自己的歸屬，不必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只要集中精神去跑就可以。相比跑步所帶來的精神上的愉悅，肉體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是幸福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又努力去拼搏的人，是勇敢的。努力而又始終如一地堅持的人，是強大的。努力堅持而又樂在其中的人，是迷人的。
所以，戰(zhàn)勝自我，找到自我，而眼里又并非只有自我的時候，才算是找到了跑步真正的意義。無論怎么練跑，你可能永遠都成為不了基普喬格，但是同樣，也永遠沒有任何人能夠成為你。通過跑步，清瀨向眾人發(fā)問：你能否把握當下的自己？
不得不說，清瀨是一位極出色的領(lǐng)導(dǎo)者。面對原本把跑步當做苦差事的隊員們，他循循善誘，以身作則，讓這群嗜好、生長環(huán)境、跑步速度都各不相同的伙伴，透過跑步這個孤獨的行為，在一瞬間心靈相交，感受到相知相惜的喜悅。
能把雜牌軍訓(xùn)練得勝過許多專業(yè)田徑隊，清瀨卻沒有采用過嚴厲殘酷的高壓政策，而是溫柔地根據(jù)每一個人的特點擬以不同方針的訓(xùn)練模式，不著痕跡地給予個別指導(dǎo)，讓大家達到不斷建立自信和獲得成就感的良性循環(huán)。例如，既然神童以達成練習(xí)目標為樂，清瀨就為他一個人擬定更詳細的訓(xùn)練表；為了讓學(xué)究派的阿雪心服口服，清瀨欣然和他一起討論訓(xùn)練方法；雙胞胎只要受人夸獎就越練越來勁，因此清瀨在練習(xí)中不忘幫他們灌點“迷魂湯”。
清瀨從來不曾苛責那些沒有跑步經(jīng)驗的人，也絕不會傷害他們的情感，或看不起別人引以為傲的事物。他做的只有兩件事，就是向大家仔細交代練習(xí)方針，以及在必要時提供一些建議。他這么做，反而巧妙地挑起所有人的干勁，而這看在阿走眼里，有如一場精彩的魔術(shù)秀。他不用強迫的手段，也不設(shè)定罰則，不厭其煩地引導(dǎo)著大家，只是執(zhí)著地等待這些頑石點頭、出于真心想跑。
知人善任的青睞，排兵遣將也是一流，沉溺于二次元世界的王子因為專注不易受他人影響，成功接住了承擔王忠矚目矚目“首當其沖”的第一棒的位置；練過劍道的阿雪，因為穩(wěn)重的下盤擔任下雪坡的任務(wù)；勝負心強速度最快的藏原被安排在第九棒和最強大的對手一決高下......
就這樣，清瀨帶著一群幾乎沒有田徑經(jīng)驗的門外漢，僅憑自己的主觀意愿和一腔熱情，一樣鍛煉出了有實力的跑者，在箱根驛傳的賽場上跑出自己的風(fēng)姿。
最后，參賽的十個選手每個人都詮釋了對“更強”的不同定義。大家雖然都跑在同一條賽道上。然而，每個人到達的境界卻各有不同。無論是超越自己，凝聚團隊，抑或是天生熱愛，創(chuàng)造經(jīng)歷。這個到處都是跑者的世界并不天真，但目標也不是只有一個，跑者們不斷地思考、迷惘、犯錯，借由跑步找到屬于自己的終點，然后重新來過。如果每個跑者的答案都是一樣的，跑步就不會這么令人著迷了。邁開的是步伐，抵達的卻是境界，那箱根山的山頂，似乎伸手就能觸及到輕盈耀眼的彼方。神會對努力之人開玩笑，但我們偶爾也會被命運之神垂青。
所謂“強風(fēng)吹拂”，正是因為奮力向強直面強風(fēng)，才讓風(fēng)力變得如此之強，強風(fēng)吹拂，是為了邁向更強；感受強風(fēng)吹拂，方能盡情呼吸。
那么，寫完這篇，出門抬腳跑一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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