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要說的，正是紫禁城里還有一位皇上，而“黃圈圈”外剛有另一個皇帝的時候。正是因為這個時候，長長的“長長的”辮子剛被剪掉，卻沒有剪完，不長不短，前無后有，我所在的大學里教美術的某先生就留了這樣一個發(fā)型，似乎一塊西瓜皮扣在腦袋上，所以私底下大家就叫某先生----“西瓜皮”。
“西瓜皮”先生和我并非一個系，但國文系的人終究和搞藝術的多能說得攏些，只因我也喜歡寫寫畫畫，故而“西瓜皮”先生時常問我借些字帖或是和我談談話。一朝，老西（西瓜皮）十分激動的到辦公室找我，老遠就看得到他手里舉著一張隱約有字的紙。原是如此，前朝的官成了現(xiàn)在的“管”，他們告訴袁大頭說清朝的太祖太宗雖然龍興關外以武功立國，但是像順治爺、康熙爺那樣的皇帝同樣也大興文教，那么新朝就該有新的氣象，不要同前朝那樣沾著斯文元氣的多半是什么“濃的、淡的”，什么宰相親王（指乾隆四家中濃墨宰相劉墉、淡彩親王成親王），本朝就該把文化普及到大眾，這樣才是國家文明。于是他們搞了一個“新朝杯”文藝大賽，據(jù)說不叫大伙出錢，而且待遇不錯，老西找我且就為這事兒，他想把這個天大的前所未有的好消息告訴我，可見老西的心是多么的善��！
我想該出名的總該出名，不該出名的總歸不能真的出了名。不曾聽聞白石老干過這類事 ，卻也照舊響當當，我是不愿參加這種比賽，勸老西也別干這勾當，興許出些參賽費我還能心安理得的拿一個獎勵狀。我辜負了老西好心一片，他還怎么肯聽我的話，于是頂著“西瓜皮”走了，出門前說了一句“瞧好吧您內(nèi)”！其他同事聽了，也對我說“您瞧好”？
后來老西著實忙碌了一陣子，按照指定的日期指定的地點把東西寄了出去，人家又按著老西無法指定的日期卻可以指定的地址寄了回來。這次，果真讓我“瞧好了”，老西的成績很不錯，他為新朝的文化事業(yè)做出的貢獻得到了主辦單位的肯定和贊揚。他拿著一張紅紙制作的獎狀，上書“一等獎”且蓋著三四個難以認清字跡的大印，大家都為老西高興，老西還專程告訴我這次獲獎的人員還將在京師受到部級大員的接見，這下子老西的大名將見諸于各大報紙，黃天不負他數(shù)十載的勤加苦練，終于要出大名，終于要聞達了！為此，老西還為我沒有參加比賽感到惋惜，晚上請我們吃飯的時候，大家圍坐在飯桌前，老西還不停地說，“看看、看看，叫你不去，自個后悔吧”！
老西這幾年教學之余給人當家教，還是小有資產(chǎn)的，錢都存在銀行里，以作不時之需。他怕人家搶他，取錢非約著我一道前去。的確治安不怎么好，巡捕房永遠不逮大偷小偷，我不好拒絕老西便和他一起去了，說實話我并不知道他取錢干什么用，不好過多詢問也就不問了，直到老西從銀行的柜臺取出錢來再到“禮部官衙”交了錢我才知曉所以然。大概兩千多的錢再加三個現(xiàn)大洋吧，老西解開一個大長袍的紐扣，要把手伸進懷里看著都有些困難，但終究掏出了揣著的錢并緊緊攥在手里。老西不忙，還是把斜襟長衫被解開的扣子扣好，繼而恭恭敬敬地把錢數(shù)開，一張一張地數(shù)毫不馬虎，一直數(shù)了三兩遍方才遞到辦事員的手里，緊接著那幾個現(xiàn)大洋從褲袋里摸出來了，捧將在手心里，老西看了看再掂了掂，用大拇指一撮，閃亮亮的現(xiàn)著三個大腦袋。等辦完了一切手續(xù)，禮部的官員同老西行了一個新式的禮，老西猝不及防的被握住了手，一通激勵的話使得老西很詫異然也很感動，他們使勁地握手搖啊搖的，老西越是激動了，一直“嗯—啊—嗯”的連聲帶點頭�；蛟S老西心中所想，這錢交的值了。
說到現(xiàn)在，似乎大家都一頭霧水，老西交錢干什么，更是我自己略略明白但沒說明白。而十分明白的老西是這么跟我說的，這次因為得了獎，全國的獲獎者將一同到京城來，那時除了要發(fā)一個獎杯，還要邀請獲獎的人加入會呀社的，總之是文人們聚會的團體，至于名稱老西同我說過，但轉身就忘了，記不得了。更重要的是，據(jù)說臺面的人物還要接見呢。這些錢，交了就是給辦比賽的大會籌備一切事物使用的。我明顯記得那張紙上寫著“不收取任何費用”，如今卻也不當真，老西卻說“比賽不出錢，沒錯的呀，現(xiàn)在是要活動了，工本費得出，至少食宿路費自己得出了吧，我的還沒有這一筆冤枉錢嘞”�。ɡ衔骶驮诰⿴煟唤涣嘶顒淤M和贊助費）
自那次以后，老西沒露面的時間更長了--------
直到一天，我無意聽到關乎于比賽諸般榮耀的事。大概是這樣的，他們在紫禁城的墻根下遛了一大圈，在地安門前留了張影，還有就是開了一個大會，去的人不少，臺面的人物也來了，是幾個大學的教授，還有幾個大肚咧咧的老頭，眼尖的和坐在前邊的人看到了席位上擺了標牌，他們是前朝的兵部的侍郎，禮部的主事之流。聽這樣熱鬧的場面，話卻不是老西說的，但也錯不了，去菜場買一斤肉，若是屠夫短斤少兩，他只會說秤頭是多多的，絕沒有告訴你只給你割了八兩的事，何況我也不是去買肉。
距離這段熱鬧談話后的幾天，那塊熟悉的西瓜皮終于再次出現(xiàn)了，我得以確定“西瓜皮”先生在紫禁城下面游覽了。這時袁大頭快沒被氣死，皇帝和總統(tǒng)且做不成，江山要變了，沒變的是老西的獎勵狀上那幾枚洪憲王朝的大章。這回老西的出現(xiàn)預示著他前往某處的機會不久將到來，因為還是那幫人，又一個“杯”的通知發(fā)給了“西瓜皮”先生，不同的是這次不是上諭，也沒有哪位大總統(tǒng)的肯允。
后來證明，西瓜皮真出了名，我看的報紙，幾個頭面人物上了頭條，執(zhí)筆的潤色手法不錯，為這些文壇藝界實至名歸的泰斗加了濃墨的一筆。而老西，在同一篇往下的視角并于一堆人中辛苦的找到了他，不過還是真的出了名，“西瓜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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